↑“坚强爷爷”的直播页面
红星新闻记者|李文滔 实习生|邓宝盈
责编|邓旆光 编辑|潘莉
8月底,江西上饶德兴市张村乡政府工作人员告诉红星新闻记者。大畈村中确实有一位自称患口腔癌的老人在做带货直播,但村书记入户核实过程中,对方无法向村书记提供病历或其他佐证的相关资料。村书记称,村里并没有派人去帮扶老人做直播带货,其未透露“坚强爷爷”的家庭以及经济状况。
“坚强爷爷”本人与其直播间管理员“乡村阿飞”则回应称,老人只是猜测自己患有口腔癌而非确诊,“乡村阿飞”自发帮助老人直播,而非此前所言的“村里派去帮爷爷直播”,且直播收入均会到老人账上,不进行分成,熬夜直播是老人主动要求的。
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,抖音上还有几位同样来自江西上饶的老人,介绍与“坚强爷爷”画风相似——与孙辈相依为命、生活穷苦、靠带货直播改善生活,售卖的商品与合作电商重合度较高。目前几位当中,“坚强爷爷”的粉丝量、带货量最大。
“坚强爷爷”直播被质疑:
熬夜直播、精神状态较差……
网友怀疑背后有运营团队
“坚强爷爷”在抖音发布的第一条视频是在2021年5月1日,视频中,他和“外孙淳淳”正在一张木制的饭桌边吃稀饭,饭桌中间摆着一碗蔬菜,视频顶部写着:“妈妈你在哪?”
评论区最高赞回复——“别欺负爷爷”,是由山西的网友于同年5月19日发出。网友关于“坚强爷爷”背后有运营团队的猜测,早在这时已露出端倪,评论下有跟评称老人的直播“怪怪的”。
“坚强爷爷”将直播间的观众称为“哥哥姐姐”,这些哥哥姐姐们为他带来了现实的收益——截至今年9月4日11时的橱窗数据显示,已有超1.3万粉丝从他那里购买商品,商品已售8.2万件。
而为了售卖这些商品,老人几乎每日开播,从夜晚7点播至12点。记者对比账号日间发布的视频发现,直播时他的精神状态明显较差,满面疲态、语速缓慢、嗓音沙哑,状况最糟糕时,甚至闭着眼睛在重复直播话术。
见到如此状态但仍在坚持直播的爷爷,直播间观众常会提出疑问——为何要熬夜直播数小时不休息、背后是否有运营团队、是否受了胁迫、长时间熬夜直播是否不利于爷爷身体健康、如此辛苦直播是否能获得应有收益……
对于这些质疑,直播间管理人员“乡村阿飞”会选择性回复称:大家不用担心,老人开播前已经休息过了。阿飞还表示,他是村里派去的大学生,在志愿帮扶爷爷做直播。
“坚强爷爷”本人回应:
口腔癌并未确诊
直播收入都入自己账上不会分成
“坚强爷爷”未在直播间透露过自己的真实姓名和住址,但有网友称,其住址是在江西省上饶市德兴市张村乡大畈村。
8月31日,红星新闻记者联系到德兴市张村乡政府工作人员。他称,大畈村中确实有一位自称患口腔癌的老人在做带货直播,但村书记入户核实过程中,其无法提供病情相关资料,其他情况不太了解。
大畈村委会书记李某则称,村里确实有这么一位老人,但他否认了“阿飞”所说的是村里派大学生去帮扶老人做直播带货。李某亦未透露“坚强爷爷”的家庭和经济状况。
9月1日,记者通过电话联系到“坚强爷爷”本人。他称自己本名姓邹,系大畈村村民,女儿已去世,女婿离家,没有其他子女,亦没有妻子,现在独自与外孙生活。去年“十一”期间,他因口腔不适到医院检查,就诊后医生告诉他没什么事,回去休养即可,其间未做相关检查,但他个人怀疑医生是怕他有压力隐瞒了病情,他认为自己得了口腔癌。
邹某还称,他之前看到了别人直播,曾尝试自己摸索跟着做,但因识字不多和流量不佳,就让“乡村阿飞”帮忙,熬夜直播是他自己提出的,为了能够多挣些生活费给外孙上学、成家,也用来给自己治病。
邹某称,自己“身体还可以的,(直播)能应付过去。”至于网友担心的直播收益分成问题,邹某表示,直播账号绑定的是自己的银行卡,收入都会到自己的银行卡账上,不会给“乡村阿飞”分成,“乡村阿飞”在村里有工作有收入,不需要从他那里分成。
“乡村阿飞”则称,他本名姓余,今年40岁,在村里负责收材料、做表格等简单工作,没有具体职位。
当记者提出村里说并没有派人去帮扶爷爷做直播后,“乡村阿飞”改称自己是因为认识老人,知道他“情况最困难了”,所以自发帮助他做直播,并称自己有函授的江西师范大学学位。
“乡村阿飞”称,他不参与分成,直播收益是直接打到“坚强爷爷”即邹某账上的,但有厂商会给他一些回扣。他还表示,抖音中个人账号实名认证主体与绑定银行卡的持证人需是同一人,而“坚强爷爷”的实名认证主体就是邹某本人,不存在截走收入的情况,“乡村阿飞”还向记者提供了相关录屏证明。
对于抖音上存在多位来自江西上饶的同类主播一事,“乡村阿飞”表示,这是相互模仿的结果。他称,一开始帮爷爷做直播的时候,也是模仿了抖音一位叫“汪爷爷”的直播,后来互相模仿的人越来越多。此外,大家都会从抖音精选联盟中选择比较可信、稳固的商家进行合作,因此彼此的带货商品与合作电商都比较相像。
记者向村书记李某求证“乡村阿飞”身份,但其不愿多言,只是重复称并没有派人前去帮扶老人直播,也没有这个资源去这么做。
↑来自江西上饶的“爷爷们”
大批网友涌入:
每天数万人进入直播间
悲情营销成为“流量密码”
虽然备受质疑,但这并不妨碍“坚强爷爷”继续吸引大批满怀同情的网友前去直播间观看和下单购买商品。每天有数万人次进入“坚强爷爷”的直播间,张女士就是其中一位。
约一个月前,张女士偶然进入“坚强爷爷”的直播间。她称自己看到老人的境况十分不忍,此后,几乎每日都会进入爷爷的直播间,刷礼物、加油、购买直播间商品、呼吁网友多停留一会儿,目前她已经是直播间的六级粉丝。
张女士告诉红星新闻记者,这一个月以来,她发现老人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,有一次见老人直播时喉咙变哑,她在直播间呼吁“求求你们了,不要让他播了”,但这番发言让她被“乡村阿飞”质疑是黑粉,甚至想将她拉黑,后因她当时是直播间三级粉丝身份而作罢。
张女士称,她看老人很难受,怀疑是有人强迫他直播拿提成,老人本身患有口腔疾病还总是让他熬夜直播,是在“为了流量不要老人家的命”,因此“有时候都不愿直视老爷爷”。
但即使曾被质疑是黑粉,她仍旧在持续关注老人的直播间,为老人加油,叮嘱爷爷要多休息。她表示,只希望能尽快解决爷爷的直播问题,否则这样下去“爷爷的身体会坏了的”。
在包括张女士在内的直播间观众心目中,“坚强爷爷”的悲苦是真实的,是他们竭力想帮助的对象,其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这些观众的心。而这些在直播间中涌动的同情心,最终都化作涌动的流量,成为直播间悲情营销的“流量密码”。
直播期间,每隔一段时间老人就会拿起西瓜霜,并提醒道:“哥哥姐姐们,大家不要划走啊,大家看爷爷”,随后服用西瓜霜,再拿起一张纸巾擦拭嘴巴和眼睛,作哭泣状。
有观众见状问“爷爷怎么了”,“乡村阿飞”回应称,“爷爷今天流量不好”,“你懂的”。“乡村阿飞”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直言,“他自己也发现了,如果他不做这个动作就没有人”,“有时候确实是伤心,有时候确实也是为了流量”,“没有流量是卖不了货的”。
银发带货直播引关注
高强度直播争议不断
老人权益保障引担忧
这样的悲情营销,在江西上饶的多位爷爷的直播间内都会上演,穷苦的家庭环境、欠佳的身体、相依为命的爷孙,这些似乎都成为了他们的标配,成为一套可复制的经验。
无论是个人主动模仿还是团队推动,这样的同质悲情故事都成功收割了大量流量。
如今,银发直播已成新风,今年7月走红的宁夏弘德村村民的“银发老年团”,其农特产品直播带货的成功典例出现后,已开始走向规模化、组织化的学习和培训。对年龄、专业技能、通勤等限制有所放宽的银发直播,逐渐成为老年人再就业的一个便利选择。
银发主播们虽然不一定都像江西上饶的“爷爷们”那般拥挤在悲情赛道,但他们都引起了公众共同的担忧:对新事物并不熟悉的老年人,其直播权益是否能有切实保障?直播的流量多在夜间增多,他们是否能承受夜间直播的强度?
由此引起的争议,最典型的就是抖音94岁老人“岁月妈妈”疑似被女儿苛待、进行高强度直播,引发网络争议的事件。自媒体发布的文章《深夜带货、通宵直播,老年主播成了谁的摇钱树?》,就曾指出老年人直播带货的同质化和权益保障问题,另有自媒体文章曾批评银发直播剧本化卖惨、强度过高等问题。
如何促进银发直播健康、长足发展,开辟老人再就业的新赛道,有赖行业自律,更需要平台的管理和规范。
9月4日,红星新闻从抖音直播客服处了解到,平台规定个人账号要由账号实名本人进行直播,否则按违规处理,且抖音带货直播实名认证主体需与绑定银行卡的持证人为同一人,这项规定有效避免了老人直播、收益入他人手的情况。
此外,老年人直播时间较长或较晚时,会有相关审核人员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提醒,时限与时间并不固定,视具体情况而定。
“乡村阿飞”告诉红星新闻记者,由于平台加强管束,同类主播能直播的人数已经减少,且“坚强爷爷”的直播过24点后,官方会提醒老人不能继续直播,要下线。
不过记者注意到,拥有7.5万粉丝的抖音主播“老头尹小乖”常从深夜直播至凌晨,最晚可至凌晨4点后,连续直播约5个小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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