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冠病毒给湖北乃至全国带来一场危机,黄冈是这场疫情的重灾区之一。
在这场战役中,黄冈人经历了旁观-卷入-创伤-斗争-反思的过程。我们用亲历者日记连载的形式,试图纵深还原疫情侵袭下的黄冈这60天。
医院收治的病患越来越多,床位紧张。黄冈市黄州区已经启动社区基层“流调”,要求社区对已掌握的确诊新冠患者或疑似病例进行严格“流调”,不漏一人。(斜体字内容为编者所加,下同。)
【程定琴:黄冈市中心医院呼吸内科护士】
1月18日
今天我们终于有了战袍——医用防护服。
我们呼吸内科成为医院首个收治新冠肺炎的隔离点,也只能算是集中收治,因为我们病房就是普通病房,暂时达不到隔离病房的要求,患者跟我们医务人员的空间是相通的。今天终于能有防护服,我们都高兴坏了,因为我们知道终于多了一道防护,多了一份安全。
我们科室早已收满,医院已经出现一些类似病患难以收治的情况,希望尽快有好的解决办法。
科室已经越来越忙了。为了防止病人家属被感染,我们已经清除了所有的陪护家属。不方便下床的患者的生活方面担子全都落在我们医护人员身上。每天除了给患者做最基本的治疗,输液。换药,采集动静脉血标本,吸氧,雾化,上下呼吸机,高流氧治疗……还要给他们打开水,倒茶,丢垃圾,搀扶下床大小便,翻身,换床单被套,倒尿壶便盆,甚至给卧床不起的患者换尿不湿擦身体。一日三餐家属送到门口,我们接过来转交给患者。一天忙下来,有时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。
下班的时候,我们每个人把防护服小心翼翼地脱下来,写上自己的名字,叠好,放入准备好的袋子里,留着明天上班穿。因为我们整个科室领到的防护服都不够人均一件,丢了可能明天就没有,就要继续“裸奔”上班。
偏偏这个时候我又不争气地感冒了,咽痛,嗓子哑了,还偶有咳嗽。下班后偷偷量了体温,庆幸还好没发烧,不过心里也隐隐担忧起来。
想到形势严峻了,又赶紧给家里打了电话。我姐接的电话,嗓子已经哑得厉害,说话很是吃力,但我还是很认真地跟她讲述这次事情的严重性,一再强调让他们不要出门,就算要出门一定要戴好口罩。为了让他们重视起来,我甚至搬出了“非典”,说这次疫情跟“非典”有得一比。
我在电话这边很认真很吃力跟他们讲严重性时,他们在那边自顾聊天嘻嘻哈哈,俨然一副我在吓唬他们的模样,我当时很生气发了脾气。挂了电话后我放声哭了起来,我觉得他们好过分,不理解我,也感觉自己好无助,也为自己咳嗽几天不见好转担忧。
【梦轩:已愈新冠肺炎患者】
18日
这天接到在深圳上班的哥哥的电话。哥哥听我描述了症状,立即问我是否知道最近武汉的“新型冠状病毒肺炎”消息。我一无所知,平常除了偶尔看看抖音里的信息,我并不太看新闻报道。这段时间,我在黄冈的朋友圈也并没有传出任何关于武汉“新冠肺炎”的消息。
哥哥也是从新闻媒体了解到武汉“新冠肺炎”的信息。他大概给我说了下从华南海鲜市场的“不明肺炎”到武汉市卫健委公开发布“新型冠状病毒肺炎”的过程,告诉我武汉得这种病的人已经出现死亡案例。催我赶紧再去医院检查。
当天傍晚,我赶紧再去之前检查过的医院。抽血、CT 检查,果然查出了肺部有感染,但我当时除了高烧、咳嗽,并没有其他症状。医生问询我近期有没有到过武汉,我回答“没有”。确实我最近二十多天一直待在黄冈。
与前几天的情况不同,此时这家医院的医生应该知晓了武汉“新冠肺炎”的情况。没有迟疑,医生给我开了住院单。我给家人打过电话,不再回家,当场就办好入住医院手续。
19日
昨晚入院,我心情格外平静,躺在病床上发着高烧,用输液的那只手发了条朋友圈:“如果老天给我重生的机会,我一定好好善待自己!”那时除了43℃高烧不退,感觉呼吸也有些困难。
当时我就在想:我还这么年轻,一生善良,老天爷不会让我就这样被疫情击垮吧。于是我的心安静下来,慢慢呼吸,只要有一口气,就证明我还可以活着。就这样我凌晨四点醒过来,一睁开眼睛就看向窗外,特别期待看到清晨的阳光。
回想一下,我最近一次去武汉是去年12月中旬。2019年12月21日晚香港歌手陈慧娴在宜昌开演唱会。陈慧娴是我们这种80后喜爱的香港女歌星之一,那时候正好没事,老早就买好票,约好朋友一起去观看。那晚,宜昌奥林匹克中心体育馆非常火热,陈慧娴似乎重返青春,唱跳全开,现场还用二胡、古筝、笛子等民族乐器重新编排了几首经典歌曲。
演唱会结束,我与朋友在宜昌住了一晚。第二天返回武汉,住到江夏区朋友家中,中午也曾与三四位朋友一起在附近饭店吃饭。其时,江夏的饭店、商场都顾客盈门。年前的最后几天,武汉市民们要么忙着置办年货,要么与亲朋好友年前聚餐,也没见到丝毫的紧张氛围。当时,华南海鲜市场等“不明肺炎”病例尚未公开。
在武汉朋友家住了2天,去年12月23日傍晚,我返回黄冈,一直待在黄州再没离开。今年元月3日,黄冈市开“两会”,我是市政协委员需要参会,一直到7日“两会”结束。
黄冈市万达广场的商场、餐饮店前仍然有大量顾客排队消费
7日到11日,我每天基本居家。我家离黄冈万达广场近,有时候我会带孩子去那里吃饭。万达广场是一家开业不到两年的大型综合体,餐饮、服装、卖场、影院、教辅机构等应有尽有,是黄冈消费休闲人气最旺的地方。
记得有一天傍晚,我和孩子在一家自助餐店吃饭。店门口排着长龙,大多都是带孩子的家庭或者情侣。排了半个小时才进店,店内当然也全都满座。其实不仅这家店,饭点时间,商场里多数餐饮店都有食客在排队。超市、卖场也是人挤人,服装店铺虽然没有人满为患,也不乏顾客。
三天时间我去商场三趟,哪一天都是热气腾腾的景象。还有一点,商场的顾客、营业员等,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戴口罩。
现在回想起来,我已没办法确认可能是哪个场合被感染。但大概率来说,参加黄冈“两会”期间,被感染的可能性不大。这期间与我紧密接触的人,后来都没有人确诊“新冠肺炎”。
直到15日之前,我的一帮朋友应该也不太了解武汉“新冠肺炎”的信息,至少不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。记得15日前后我在家发烧,我把发烧等症状发了一条朋友圈,四五十个朋友在后面留言,说是“季节性感冒”,嘱咐“多喝开水”;没有一条留言提醒我警惕“新冠肺炎”。
19日是我住院的第二天,开始接受输液治疗。白天我不停打寒战,晚上持续高烧。可我不想让家人太担心,一一电话通知家人,让大家放心,也嘱咐他们尽量不要出门,出门一定要戴口罩;安排家人照顾好孩子,让他们不要到医院来探望,就怕万一被感染。
【金昊:已愈新冠肺炎患者】
1月19日
近几日天气降温后,家里开了暖气,被子有点盖厚了。可能上火或者晚上踢了被子,有点轻微干咳。应该是感冒了,也没特别在意。但聚餐去得少了。
19日还是轻微干咳。
昨天晚上几个朋友在“胡桃里”音乐餐厅聚餐。这家餐厅大堂的中央有个舞台,有音响设备和话筒。大家一边吃饭一边K歌,从晚上七点一直到深夜。
凌晨时分,一个朋友喝大了,我们叫了辆救护车把他送去黄冈市中医医院急诊科。医院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,让我朋友从急诊科转到住院部呼吸科的病房。这个过程中,我负责推着朋友的转移病床,又和另外的朋友一起抬他上住院部的病床。
(注:事后想想此时有可能感染,如果感染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处于感冒状态,抵抗力较低。因为,事后问了和我一起去的另外两个朋友、喝醉的那个朋友和后来过来照顾他的父母,他们均没感染。)
【郝诗光:江岸名都小区综合党支部书记,业委会副主任】
1月20日
孩子参加完到武警部队和战士联欢过年的活动,开开心心地回英山老家了。扳着指头,年前的工作差不多扫尾完毕,该放假的放假,我也可以休息几天。2019年于我而言,并不是顺风顺水的一年,世事无常,经常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有朋友自宜昌来,在他下榻的宾馆里闲聊了一会儿后出去吃饭。从空调房里走出来,被冷风所袭,接连打了几个喷嚏,口袋里的纸巾都不够用了。到餐厅吃饭的时候,看电视上钟南山先生说到先前武汉发生的不明肺炎“肯定会人传人”,我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喷嚏,把朋友吓了一跳。朋友开玩笑说,今天晚上咱们幸好没点什么野味,不然搞不好也得中招。
从餐厅出来,发现路上有不少人都戴了口罩。这使我联想到刚才电视上播出的内容,看来我自己也得备一套了。从超市出来的人络绎不绝,大包小包地拎在手上,得意而又疲惫。
突然发现,我的年货还没有办呢。
【程定琴:黄冈市中心医院呼吸内科护士】
1月20日
伟大的钟南山院士出来说话了,说新冠肺炎“肯定人传人”。一时间朋友圈、微博、抖音刷的全是这个消息,人们终于重视起来了。
也有人开始害怕了,口罩成了稀缺品,各个地方戴口罩的人多了起来;医护人员成了逆行而上的英雄。这个时候黄冈疫情已经很严重了,但我们都清楚武汉更严重,大家都知道武汉华南海鲜市场引发的“不明肺炎”原来不是谣传了。
我们每天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上班。医院里的防护用品比较紧缺,到今天我们还穿着1月18日的防护服,不舍得也不敢丢。一个N95的口罩也是戴两三天才敢换一个。科室有些病人病情发展很快,这期间还有一个本院收费室的员工因为病情太重转至ICU治疗。而且住院的患者中,本院的医务人员占了一小半,光是收费室的就有6人,神经内科4人,我们呼吸内科的有5人。听说别的科室还陆续有人被感染。
医院特批,我们呼吸内科的医务人员可以免费做CT。拍CT算是比较方便的一种排查方法了,下班后科室同事相约去CT室一一登记,排队拍起了片子。我的咳嗽一直没见好转,心里特别害怕自己也会“中招”。拍完CT我第一时间联系了科室值班的医生,得到回复是我们都没问题,当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。
我已经有好久没敢回家了,怕把病毒带回家。下班后一直住在医院附近租的房子里,合租的两个闺蜜听我讲完科室情况也都吓得不轻,我这种亲身经历过的人竟然都没她们紧张恐惧。
距离过年没几天了,超市、街上、菜市场按照往常应该是热闹非凡。我已经好久没去逛街,每天下班累得不想动,只想躺床上休息。想到家里人可能这两天会频繁上街采购年货,心里又担忧起来,忍不住又给家里打了电话。
已经被我三番五次地强调新冠肺炎疫情的严重性,这几天,姐姐也在网上刷到相关信息,终于能听进我的劝告了,出门肯戴口罩了。农村的消息比较闭塞,听姐姐讲,戴口罩的人寥寥无几,还是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。
叮嘱老妈不要出门时,老妈居然说准备下午要去菜场买两只鸡。想到科室收治的第一个新冠肺炎病人孔先生是菜市场送货人员,妻子刘女士是超市售货员,两人同时住院。接着住进来的好几位也都是菜市场员工。
我隐隐觉得菜市场环境卫生差,人员密集,比较危险,立即劝阻老妈。直到老妈答应,我才放心挂了电话。孔先生刚住进来时还不像个病人,中途病情加重都没力气下床,这个病毒还是很可怕的,传染性这么强,他每天送货接触了多少人?他妻子刘女士是超市售货员,每天又跟多少人接触过呢?难怪这病人与日俱增。
【未完待续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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